那是一座高墙坚实的围城，墙外的人想进去，墙内的人想出来。
‎　　背着行囊来一中时，我是兴奋激动的，但一中给人的第一印象着实不怎么好。彼时刚刚阴雨连绵，路面潮湿。一中的新教学楼还未建起，废墟颓垣，一片泥泞。
‎　　旧的东西在新人看来当然不好，一中无疑是旧的。百年校史，老教学楼经风吹、历雨打，巍然屹立，粉白的外墙上留下一长条一长条参差不齐的乌迹子，像是累累瘢痕皱纹。内墙上绿漆被雨水侵蚀剥落，如同癞皮狗的皮毛。水泥楼梯边缘经过万千学子的踢蹬摩擦，已经变得坑洼，不得已焊上金属铁皮，像是年老的将军颤巍巍披上盔甲。
‎　　我们这些新人，眼里尽是中华今日崛起之繁华瑰巍，当然觉不出一中风雨飘摇中的沉静安然，就像小屁孩欣赏不了举动典雅的岁月旧美人。
‎　　但其实很多时候，什么地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曾在那里鲜活地过日子，那个地方便独一无二无可替代。
‎　　高一是在华英楼，桌子是久置不换的开合木桌，凳子是没有靠背的小板凳。桌面或有前人写下的雄心壮志，或有造刻的闲言碎语伤春悲秋，我们趴在桌面上，重新开始新的故事。
‎　　那年带着迷茫，在物理课上眺望窗外，玻璃窗映着翠碧的树叶，温暖的阳光照在上面，摇摇晃晃，偶尔可以看到松鼠腾飞而过。晚饭时咬着面包跑到新华书店，拣两本不打折的闲书，在寝室挑灯夜战，深更半夜，会听到凄厉的猫叫，一声迭一声，让人毛骨悚然，此时人脱离故事，回到现实，得到的是满心的虚无。倘若恰巧查寝老师走过，没收了你的亦或同学的死贵的书，便可以彻底怀疑人生了。
‎　　一间寝室有六张床，上下铺，通常睡不满，但也有十个人左右，所以听说新一中四人一寝着实羡慕嫉妒了一把。顶头上装着一只钨丝灯，散发着柔和的黄乌乌的光，边上安装着一台转脑袋的风扇，其实夏天汗流浃背的时候它并不顶什么用。
‎　　一次下晚自习饭卡水卡全部遗失，慌慌张张地踅返教学楼寻找，彼时路途漆黑，不见明晰，碰上了锁教学楼大铁门的保安，他听了事情原委，拿着手电筒帮我找回。此时有惊无险，虚惊一场，对那位热心大爷至今感激不尽，故而印象深刻。
‎　　期末天寒地冻，大雪封山，学校担忧学子安危，延迟放假。那日落雪似杨花，纷纷洒洒，覆长林，盖青松，好一番引人骚动的美景。因此人心不稳，熙熙攘攘聚集走廊，唯愿归家。主任挡在大门口，一人独抵千人，平定动乱。
‎　　中午去食堂吃饭的时候，为避免学生滑倒，学校细心地在台阶上铺上了红毯，喜庆的正红，映着纯白的雪，红白相照，意境深远。
‎　　后来分班，我喜滋滋不用学锤爆我脑袋的物理化学，看到同桌因分别而眼眶通红，垂泪滚滚，不由得跟着喜极而泣。
‎　　此后的同学，便是陪同我奔赴高考实战的同学了。我们先是安居与华英楼旁厕所正前的瓦房中，白墙黑瓦，配上江南细雨，又是意境缠绵。当然，如果没有夏天厕所传来的恶臭和偶尔屋顶猫咪打架的乒乓声就更好了。
‎　　操场升旗台后有一株葱郁的树，夏日葳蕤，阔叶森绿。我们在底下升旗，一年又一年，从最左边站到最右边，一百八十度欣赏这株树的威武雄壮，三年就不知不觉溜走了。三四月的时候，此树开花，紫色的花朵簇簇拥拥，仿若紫气东来，美不胜收。一次体育课我拾了两朵带回去，语文课上听着将要退休的老师拖着悠长的调子讲《过秦论》的时候细细观摩，偶然间传来布谷鸟辽远的鸣叫，颇为心静人定。
‎　　华英楼那边的厕所门口植松种树。翠松长青，时而落些衰黄的长针；桂树葱茏，白花如珍珠，串联拥簇，小巧可爱。许多林木环绕着厕所，一眼望去，倒有曲径通幽云深不知处之感。可惜后来瓦房林木被夷为平地，盖上厚实平坦的水泥，虽广阔洁然，但我们这些曾怨天怨地的人不免又有几分慨叹。
‎　　平底高楼起，新教学楼崭新宽广，用上了高科技触屏晶液电脑，我们换了一个地方，继续书山行路，苦海泛舟。楼高意观景，在日夜重压下，大家都化身为文艺青年，偶然瞅见晚霞漫天，云蒸霞蔚，便呼朋唤友，共赏绮丽。正如苏轼所言，这样的景色并不稀罕，只是此时的我们稀罕罢了。
‎　　再搬教学楼就是高三了，我们到了独属于高三的老教学楼。岁月如刀，教学楼霜雪千年，不知有多少学子在这留下了高三的故事。其实高三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可怕，当然，这个感受是以你已经经历过高三并且永远不再经历它为前提的。
‎　　新寝室用白炽灯，将寝室照得亮堂。站在走廊上，啃着苹果咬着梨，亦或嗦着泡面含着糖，看明月朗照，华木成影，思家忆亲油然而生。报告厅门前原本有一丛绿竹，直冲云霄，郁郁青青，后被连根拔起，掺上水泥。生物园里的紫藤萝瀑布整日招蜂引蝶，高大的合欢树总是落下粉白的绒丝花，成排的金桂幽香宜人，低矮的杜鹃花热烈似火。
‎　　花开一遍，人走一年，便什么都轻而易举地结束了。
‎　　白日看数学老师大腹便便、语文老师笑容可爱、英语老师一本正经、历史老师怒目圆睁、政治老师气定神闲、生物老师苦口婆心，偶然间一瞥眼，触目走廊的钴蓝色窗玻璃，像是相框一样裱着郁郁葱葱的樟树顶，茂密的树叶在阳光下犹如浅碧的海洋，风气浪涌，此起彼伏。晚饭后多食难消，昏昏欲睡，跑到走廊上扒拉着窗子朗声背书，晚风吹撩发丝，晚霞正好，楼下的棕榈叶伸展枝条。夜晚昏黑暗淡，教学楼灯火通明，听着中央空调隆隆作响，对着不知所谓的数学卷子抓耳挠腮。
‎　　失措迷茫，无所事事，便伏在飘窗上看阴雨迷蒙中人来人往，他们撑着各色各样的伞走过，粉底白点的、墨绿深黑的、阴沉格子的……最后发现还是学校小卖部卖的黑面黄边的伞最多。形单影只，出双入对，轻快活泼，紧赶慢赶，都是不同的故事，差不多的生活。
‎　　从阴暗的洞门走出，便是一排八重樱，花开烂漫，如烟似霞。繁多的花朵点缀枝稍，阴雨天蓄了雨水，便略弯枝桠，沉甸甸沉甸甸，如笑弯的眼角眉梢。阳光灿烂时更是舒爽，像是迎接光明一样看到天地明媚岁月静好，八重樱粉瓣飘洋，恰似贵妃醉酒美人含笑。
‎　　这时便又觉得人生没什么绝望。
‎　　碰上百日誓师、老师说教、签名横幅，雄心壮志更是喷薄于胸。倘若近日考试又不如意，就像打了鸡血一样相信勤能补拙。
‎　　学海沉浮，大浪当头便咬牙向上，天清气朗海平浪静便又展臂偷闲，直到呛了水，就又一阵扑腾。没有持之以恒的毅力，也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更没有刻骨铭心的努力，只是凭着一时的激情，抢夺一个差不多而已。有点害怕，是不是自己的人生亦是如此。
‎　　高考如梦，进去出来，出来进去，三年盖棺定论。
‎　　我们走出了围城，没那么高兴，也没那么伤心。只是此后人生，兴许围城犹在，故事不存，记忆磋磨，终成流沙。
‎　　师恩如山，友情似水，２１届离开校园，老一中便要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成为历史。此文无人无事，听说新一中已成，此地不再，仅以纪念那个岁月旧美人和那段不回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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２０２１届高三（２）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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